入校第二天。晚上7點鐘,我們被帶到各教授班,我被分在信五班,教育班長要我們找位子坐,他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—『鄭鴻遠』。

   「以後這就是你們上課的教室,現在開始自我介紹。」鄭學長簡單說明後指著坐在第一排第一個位子的同學。

   「我……」第一位同學站在講台上眼神飄忽的不知如何啟口。

   「你叫什麼名字?家住哪裡?興趣、嗜好?為什麼來讀軍校?這都不會說。」鄭學長皺眉,面露不耐。

   「我叫陳家鳴,家住雲林,興趣運動……」陳同學說著說著就停了

   「為什麼來讀軍校?」鄭學長提醒。

   「因為……因為……我爸叫我來。」

   「好好好,你先下來,」鄭學長受不了,站上講台「你們是軍校生,害羞什麼?一點都不像個男人,未來怎麼打仗啊?」

   鄭學長說的讓我們慚愧,但接下來的幾位同學還是表現得畏畏縮縮,直到這一位,他就是睡我上鋪的同學。

 

   「大家好,我叫莊大年,」這位同學完全不害臊,有著濃厚的台灣國語腔,「家住屏東縣萬丹,我的興趣是打籃球,會來讀軍校是因為我本來就想當軍人,我選的是空官,所以我會好好保護眼睛,聽學長講說看書會傷眼睛、影響視力,所以我打算少讀書多吃飯……」他說到這裡大家都笑了,氣氛頓時輕鬆不少,然後他繼續說,「進入空軍官校之後,我要當飛行員,畢業之後最好分發到屏東,然後我就可以照顧到家裡,最後做到將軍,然後退休,這就是我的志願。」

   莊大年的自我介紹博得如雷的掌聲,我沒想到他對未來有如此詳細的規劃,真是太厲害了,輪到我時該怎麼說呢?我開始緊張了,還有兩位就輪到我了。

   「大家好,我叫萬銘春。」這位萬同學只說了八個字,全班都驚呼了起來,因為他的聲音就像個女生,連鄭學長都走過來看他,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,然後叫我們安靜,讓他繼續說。

   「我家住花蓮……」他說到一半,又被同學的笑聲打斷,這下子鄭學長生氣了。

   「哪個人再出聲音就叫你罰站。」聽到鄭學長的威嚇,班上同學終於安靜。

   「我家住花蓮,」萬同學繼續說,「興趣是釣魚,為什麼讀軍校?因為我鄰居說讀軍校不必花家裡的錢,還有錢可以領,而且讀軍校不必讀書。」

   「誰說讀軍校不必讀書。」鄭學長糾正他,「你鄰居是騙你的。」

   同學們又是一陣哄堂大笑。

   萬銘春之後是一位長得很黑很瘦的同學,他帶著滿面笑容上台,再下一個就是我了。

   「大家好,我叫焦明和,國中的時候大家都叫我帥哥,所以你們叫我帥哥就好啦!我家住彰化,我也是聽說讀軍校不必讀書所以才來的,所以如果功課壓力太大我會受不了,到時候就會叫我媽來接我回去,能跟大家做同學不知道會多久,反正走一步算一步,興趣是看漫畫,我還聽說讀軍校會有很多女朋友,我會試看看……」

   「你到底聽誰說的?不必讀書,還有很多女朋友?」鄭學長聽不下去,努力憋著不笑出來,「還有,哪有人自己說自己帥的,我看你大概讀不了幾天就會回家了。」

   「謝謝學長。」焦明和向鄭學長敬禮,然後下台,班上同學都在取笑他,但我一點都笑不出來,輪到我了。

         「大家好,我叫江智勇,家住前鎮的忠誠社區,那裏是眷村,人情味很濃厚,歡迎同學來我家玩。我的興趣是聽音樂,因為爸爸鼓勵我報效國家,說讀軍校的福利很好,我們家也受國家照顧,所以來讀軍校,謝謝。」我說完趕緊下台一鞠躬,還好鄭學長沒有多說什麼,直接讓下一位同學上台,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。

   接下來幾位同學的自我介紹乏善可陳,沒什麼特別之處,概分為以下幾類。

   「我希望以後可以報效國家。」

   「因為我不喜歡讀書,高中也沒有考好,所以才來唸軍校。」

         「我爸媽說這裡環境很好,要我來試試看。」

   「我希望可以來鍛鍊身體,聽說這裡每天都在運動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「家裡環境不好,我不想花家裡的錢。」

   直到睡我隔壁的同學自我介紹讓大家傻眼。他的個子很高、長得很有個性

   「我叫陳百慶,住台灣,興趣打架,讀軍校是因為沒學校可以唸。」他一說完就下台了。

   「你說這什麼東西啊?」這把鄭學長氣壞了,「你以為這裡是哪裡?你過來。」陳百慶完全不理會鄭學長,一副無所謂的表情,這下子我們其他人緊張了,怎麼有這麼帶種的人?連學長都敢違抗。

   鄭學長氣急敗壞的走到陳百慶的座位,叫他站起來,兩人身高差了一顆頭,鄭學長仰著頭教訓,「軍人學習的就是服從,你這是什麼態度,軍校可不是收集垃圾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     「你說誰垃圾?」陳百慶嗆回去,把身後的椅子踹開,一股緊張的氣氛籠罩全班,大家都嚇傻了。這時,一位同學衝過來架住陳百慶,另外幾位同學隔開鄭學長,班上鼓譟著。

   「幹什麼?」蔡排長出現,叫我們全部坐下,沒坐下的就是兩位發生衝突者,排長先將鄭學長叫出教室,沒多久進來將陳百慶帶走。

   「繼續自我介紹。」鄭學長臉色鐵青的回到教室指著下一位同學。

   「大家好,我叫夏光祖……」

     「聲音大一點。」鄭學長怒斥,現場氣氛糟透了。

   「大家好,我叫夏光祖,家住台北,」這位同學聲音比較大了,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地板。

     「把頭抬起來,眼睛看著同學說,你這樣以後怎麼帶兵打仗。」鄭學長的火氣還是很大,但是越這樣夏光祖越是說不出話來,呆呆的站在台上,「你先下來,等你準備好了再上去」。

   現場氣氛很凝重,我們希望有一位同學的自我介紹能消消學長的氣。

   「大家好,我叫吳興軍,家住台北市中華路靠近青年公園附近,家裡面有爺爺、奶奶、爸爸、媽媽、哥哥與弟弟,我的興趣是跆拳道,目前已經是黑帶,我哥哥在一營二連,鄭學長應該認識,他叫吳興將。」

   「哦,你哥是吳興將啊!怪不得我覺得你面熟,好,繼續說。」鄭學長面部線條柔和了些。

         「三年後我會是陸官學生,因為我覺得陸軍才是最正統的軍種,可以鍛鍊我的體魄,能夠對國家多一點貢獻,將來反攻大陸時可以一舉光復大陸國土……」他挺著胸膛越說越離題,好像國家沒有他就會倒一樣,他最後提到自己的弟弟現在國二,之後也會來讀預校,他的父母以他們三兄弟為榮,將來一起上戰場,解救大陸同胞。

   接下來幾位的自我介紹都差不多,最後上場的是一位看起來很有精神的同學。

   「學長好,大家好,我叫洪勝欽,」他向鄭學長敬禮後,背著手發言,     「我家住南投埔里,家裡面有阿公、爸爸、媽媽、妹妹,興趣是爬山、游泳、打籃球,我是海陸組,因為我覺得在海軍陸戰隊可以學到許多求生技能,以後退伍都還能用得到,父母對我的期望很高,將來能夠成為一位稱職的軍官,就像陸戰隊隊歌的歌詞:『為海軍收戰果,為陸軍作先鋒』,也希望能夠和各位同學做好朋友,謝謝。」洪勝欽說完後向同學敬禮,又讓我吃了一驚。

   「說的很好,」鄭學長顯然很欣賞他,然後走上講台,「敬禮的時候五指要伸直併攏,」鄭學長做出示範,「然後肩膀要抬平……」然後又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術語,告訴我們基本教練時會加強訓練。

   「報告。」焦明和舉手。

   「什麼事?」鄭學長回應。

   「我聽說『一日陸戰隊,終生掉眼淚。終生陸戰隊,不死也殘廢。』」焦明和這段話讓全班哄堂大笑,連鄭學長都笑了出來,

   「你從哪邊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?」鄭學長瞪了一眼焦明和, 「不管你們以後讀哪一個官校,都是為國家服務,沒有哪一個比較爽?哪一個比較累?」

   鄭學長說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,我當初志願填的是海軍,也不是有多遠大的抱負,純粹是因為海軍的雪白制服“制伏”了我。剛進校沒多久,就有許多同學因“意志不堅”而申請退學,因為他們的父母說:

   「如果不喜歡,就回來。」

   「試試看,不要勉強自己。」

   「如果有人欺負你,就不要唸了。」

 

   而我,立定志向絕不回頭,因此,我留了下來,不留任何退路。

   鄭學長又被蔡排長叫了出去,然後就沒有再回來,他顯然忘記夏光祖還未真正自我介紹,同學們也不在乎,各自找意氣相投的同學打屁,夏光祖仍是低著頭不發一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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